梓泽丘墟

走啦,祝大家平安喜乐

菟丝花 8

-非典型包养

 

19.

 

《烟笼长安》在九月末如期杀青,刚好赶上国庆小长假,机场人流量比平时翻了一番。陈立农和范丞丞一前一后出来,范大少爷一看人多得要命,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虽然还未跻身流量却颇有明星自觉。

 

陈立农摆摆手推开他递过来的未拆封的黑色口罩,“太热了,不戴。”

 

“你最好戴上。”

 

陈立农笑笑,没把他的忠告放在心里,结果还没出航站楼就有几个女孩子拿着手机对着他拍。陈立农自诩也算翩翩少年郎,以往出门逛街不是没遇见过偷拍的,但是这么光明正大不躲闪还是让他有些不舒服,伸手从范丞丞口袋里拽出那只口罩拆了。

 

“我这是红了么?”

 

范丞丞在口罩下绷着脸笑得僵硬,心想你那张脸就算没红也不算路人脸,道:“这才哪到哪,但估计离红不远了,小心点。”

 

陈立农没再说话,这几个月他只一门心思拍戏,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自然也没分心关注自己到底有没有要红的迹象。前阵子他拍的那个微电影上了,陈立农虽然戏份不多但是角色文艺,凭一张初恋脸让人印象深刻,经纪人给他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让他杀青后多营业,陈立农也没放在心上,不知道那个空荡荡的微博没几天已经涨了小一万的粉丝。

 

尤长靖让他去落客平台等一会儿,去取行李的助理还没回来,陈立农和范丞丞道了再见后分道扬镳。入了秋的北京夜晚比横店萧瑟许多,一出航站楼一股冷风吹透了卫衣,饶是陈立农年轻气盛也不由自主打了个颤。只消两分钟,熟悉的奔驰suv出现在视野中,尤长靖下车后迭声跟他说抱歉久等了,说是晚上有应酬,路上又堵车了,来得晚了些。

 

他穿着一身亮面的黑色西装,连衬衣都是黑色绸缎,可能是因为喝了酒闷热解开了三颗扣子,露出一截清晰的锁骨,黑色布料映衬下的皮肤格外白皙。

 

“农农,行李呢?”

 

“助理还没来。”陈立农说这话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心想他好像瘦了点,分明离上次在横店见面才不过十天。

 

“这里不能等人哦,要不然你先上车,我们换个地方等。”尤长靖下意识要去拉他的手腕,又在看见路人的侧目后默默收回了手。

 

陈立农没留意到这个小动作,手搭在尤长靖的腰后把他推进车里,跟在后面长腿一蹬迈进去,一手拉开口罩说:“不等了,让助理先带走吧,没有急用的东西。”

 

尤长靖晚上喝了几杯红酒,高脚杯装得满满的那种杯,此刻虽然意识清醒但被酒精麻得有些头晕,上车后就软绵绵地靠在陈立农肩上,说好累。

 

“累的话不用特地来接我的。”

 

“没有特地啊,就顺路。”尤长靖有气无力地应着,“吹吹风醒醒酒。”

 

首都国际机场距离市区二十多公里,是不是真的为了醒酒陈立农不知道,是不是顺路他却心知肚明。肩膀上靠着的脑袋越来越沉,尤长靖又困又累,连见到陈立农的喜悦都没能占得上风,前一秒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朱正廷的微信,后一秒就闭上眼睡着了,头一点一点地滑到陈立农的胸口,手机从手里滑落,掉到脚边。

 

陈立农叹了口气,托着他的头去捡手机,屏幕停留在和朱正廷的聊天界面上,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意外看见他自己的名字。

 

聊天窗口上是尤长靖给朱正廷发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他没见过的男孩子,对着镜头笑得阳光灿烂。尤长靖说这个看上去不错,朱正廷回复说,看照片和陈立农撞型了,你果然只喜欢这一种。

 

如果他再往前翻一翻聊天记录,就能看到朱正廷给尤长靖发的一串小男孩照片,以及他让尤长靖帮忙选一个看得上眼的,并且特地嘱咐一定要挑个1,不能比范丞丞差。可惜他的道德感和现实都不允许他继续窥探下去,手机适时锁屏了,只留下漆黑一片。

 

陈立农看着黑掉的屏幕,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好像不是很意外,也许潜意识里他一直知道一定会有这样一天,尤长靖会解除同他的包养关系。上次尤长靖醉酒时说的那番话总是在他筋疲力竭无力分神时回荡在耳边,在他吊了一天的威压瘫在床上像高位截肢患者的时候,或是午夜被噩梦惊醒后辗转难眠的时候。刚开始是难过,是失落,好像有人给了你一支冰淇淋,还没来得及吃就啪叽掉在地上了;后来变成对自己的痛恨和挣扎,像明知自己站在肮脏的泥潭之中,却没有挣脱出去的欲望。

 

经纪人跟他说过,趁着金主还喜欢他抓紧往上爬,能拿到资源就不亏。事实上这部戏还没拍完时就有导演联系他了,果然拍过唐导的戏就不用愁没戏演。

 

范丞丞跟他说过,包养不是长久之计,若不是迫不得已没人愿走这条路,劝他有机会就从苦海脱身,光明正大地靠自己拿资源。

 

可是从没人跟他说,假如他动心了怎么办。陈立农不知道那些被包养的年轻男人女人有多少会真的对金主生出感情,他不愿承认自己和他们相同,但也不愿承认自己和他们不同。这种绝望的挣扎在他体内酝酿发酵成一只野兽,在他平静如水的外表下咆哮着,试图挣脱陈立农囚禁他的桎梏。但在陈立农漫长而痛苦的成长过程中,他的保护壳把自己包得太过密不透风,不仅格挡住了外界的触碰,还挡住了他体内的所有不利于生存的负面情绪。

 

一只透明的、厚重的玻璃牢笼困住了他。感情的野兽蛮横地冲撞,理智的人形冷漠地观察。他们一同被困于这一具躯壳之中,大多时候理智占据上风,让躯壳的主人得以掌控自己的行为。

 

尤长靖睡得安稳,没一会儿头就滑到陈立农的腿上,还扭着身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枕着他。车开到楼下时他也没醒,司机有些无措地看着陈立农。

 

陈立农问他:“长靖以前喝多了的时候怎么办?”

 

司机摇摇头,说少爷从来不会喝多,也不会在车上睡这么熟,一般叫一声就醒了。

 

“知道了。”

 

陈立农把尤长靖抱出车,下车时尤长靖把眼睁了条缝,看清是陈立农后又闭上眼,手臂勾着他的脖子,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上次这样抱回家时他喝得酩酊大醉,这次不过是困了,陈立农明知他可以下来自己走,却没吭声,尤长靖也任凭他抱着自己。

 

在电梯里,尤长靖突然开口问他:“农农,你是不是接到新戏了?”

 

“嗯,经纪人给接了部网剧,是男主。”

 

“网剧也好,慢慢来。”尤长靖闭着眼,电梯的顶灯白得刺眼,他把脸埋进陈立农的胸口,“农农以后就不需要我帮你拿资源了,我对娱乐圈确实也不是很熟。”

 

电梯到了楼层,“叮”的一声,陈立农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抱着他的手箍紧了些。

 

20.

 

尤长靖好像没有假期,每天走得早回得晚,却还记着陈立农的生日,3号时特地空了一晚上出来陪他吃日料。他兴致勃勃地往蛋糕上插蜡烛,插满20根后又数了数才点上,还颇有仪式感地让陈立农许愿。

 

陈立农吹了蜡烛,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没来得及抓住。蛋糕没吃几口,尤长靖吵着最近晚上的酒局太多要减肥,生鱼片却吃了不少,差别对待得格外明显。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来时陈立农开的车,走的时候也理所当然想往驾驶座上坐,尤长靖却拦住他,说想自己开车。陈立农没想太多,把位子让给他,自己去副驾上系好安全带。

 

路线却不是熟悉的那条,陈立农心中疑惑但没有问出声,直到开进一个小区的地下车库,陈立农才缓缓开口:“长靖,这是哪?”

 

他心里忐忑不安,这些日子压抑下去的慌乱又开始翻滚着要重见天日,指尖都有些发凉。

 

“上去就知道了。”

 

尤长靖笑得神神秘秘,牵着他的手上了电梯,停在一间房子门前。陈立农的不安在他往密码锁上输入那串熟悉的密码时达到峰值,尤长靖打开门,灯光像洪水一般涌出来,亮得他眯了眯眼。

 

“Surprise!”尤长靖拉着他的手进门,“农农,二十岁生日快乐!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脑子里空白一片,陈立农能感觉到自己笑得有多僵,他看着尤长靖问道:“什么?”

 

“房子啊。”尤长靖拉着他的手腕到客厅中央,张开手臂原地转了一圈,脸上挂着得意的笑,“这间房子是我送给农农的生日礼物。”

 

客厅的墙上挂着几幅油画,画上不是猫就是狗,和黑白灰色调的轻现代风格家具格格不入。尤长靖的笑意在扫过墙面时染上尴尬,“这段时间一直很忙,正廷帮我装修了一部分,你不喜欢的东西可以换掉。”

 

哦,朱正廷。陈立农恍然大悟,尤长靖曾经说过,朱正廷会给他的所有小情人买一套房子,仿佛房子不要钱似的。

 

“这灯也是他挑的,我嫌太亮了,不过好像可以只开一半。”尤长靖摸着下巴有些忧愁地抬头望着客厅的吊灯,盘算着换掉的可行性。

 

“家具和墙纸都是我选的,觉得你们年轻人可能不喜欢浓墨重彩的风格,啊对了,还有这个落地灯,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

 

尤长靖兴冲冲地拉着陈立农从客厅沙发看到电视墙后的壁纸再到艺术摆件,嘴里喋喋不休地把自己精心挑选的东西介绍了个遍,暗自期待陈立农会欣喜感动,结果年轻人脸上并没有惊喜的神情,心里不免失落。

 

他松开陈立农的手腕,脸上的笑意淡去,嘴唇不安地抿起来,“怎么了吗?”

 

陈立农收回落在落地灯上的缥缈视线,移到近处的一个小狗摆件上,手指搭上去抚摸着,道:“很贵吧,三环的房子。”

 

“还好啦,主要是这边离你公司近一些。”尤长靖选了几处房源,眼下这套不是最贵的,但是胜在离公司近,交通方便。

 

陈立农点点头,嘴角溅起一丝笑,“八百万?还是一千万?也是,长靖不会在乎这点钱。”

 

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陈立农的反常情绪,更何况尤长靖本就七窍玲珑心,这句话像一盆凉水迎头浇下,浇灭了他沉迷于为陈立农准备生日礼物的热情。

 

他想去拽陈立农的衣袖,对方却先一步抬起手腕,解下腕子上的表,在手里把玩两圈放在茶几上。

 

“这只表我去官网查过,一百八十三万。还有跑车,柜子里的一堆名牌衣服,限量的NIKE,五十万额度的信用卡。”陈立农一一细数着,语气缓慢又平静,“长靖真的很不吝啬于给我花钱。”

 

尤长靖笑得勉强,“农农,你在说什么?这不是应该的吗?”

 

“是啊。”陈立农点头,“在你们眼里,这些的确是金主应该做的,长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金主,相信没有情人会觉得不满意。”

 

陈立农在脱口而出这句话时脑子嗡的一声,心脏都跳得震天响,鼓动着血液往上涌去。他克制不住自己的话语,他听见胸口的兽撞击牢笼的声音,听见厚重的玻璃牢笼绽开裂痕的脆响。

 

尤长靖的眼里弥漫起大雾,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裤缝。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尽心尽力准备的生日礼物竟然让陈立农说出这种无情的话,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脏。

 

“可是,长靖,你知道吗。”陈立农垂下头,扯出一个嘲笑,不知道是在笑谁,“你给我花了这么多钱,而我甚至看不出一百八十万的表和一万八的有什么区别。”

 

不,停下来,停下来。陈立农仅存的理智对自己说,不能再说下去了。可是声带像不受控一样震动着,那头野兽终于撞碎了理智的桎梏,被压抑在角落不见天日的情绪争先恐后往外逃逸。

 

“满足虚荣心吗?也许吧。杀青宴时我戴着这块表,看见那些男人打量的目光,好像身价都翻了几倍。”陈立农不屑地笑笑,“可是,长靖,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低头看着尤长靖,轻声说:“你每一次给我花钱,都在提醒我,我是被你包养的。”

 

尤长靖的腿一软,往后踉跄了一步,差点没站稳。陈立农适时揽住他的腰,可尤长靖还是坠落下去了,坠落进看不见底的深渊。

 

原来他们的关系,从头至尾,都是错的。第一步是错的,之后无论怎么付出和弥补,都只是错上加错罢了。

 

他闭上眼,电光石火之间回忆了所有他们相处的细节,那些冷淡的情绪和隔膜突然都有了答案。苍白的难过一点点漫上来,尤长靖仿佛置身于冰冷的深海,没有氧气供他喘息,水压挤得他胸腔都快破碎。

 

“好了,不要这幅表情。”陈立农看见尤长靖的表情后心脏像被人攥住,情不自禁抬起一只手抚摸他的脸庞,语气轻柔,“现在告诉我吧,长靖想让我什么时候搬出来?”

 

尤长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重复道:“搬出来?”

 

“或者是搬过来。”陈立农环视了一圈灯火通明的客厅,“还费了蛮多心思的,辛苦长靖了。”

 

脑子里像电流穿过,尤长靖睁开眼直视着陈立农,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觉得我买这套房子,是为了让你搬出来?”

 

陈立农不置可否。尤长靖突然觉得很累,他捧着一颗真心去对他好,在对方那里竟然被作践得体无完肤。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神色又恢复如常。

 

“你想多了。”他说,“我没有想让你搬出来,买这套房子送你只是觉得更郑重一些罢了。”

 

尤长靖原本想的是,我没办法再在事业上帮到你,那么物质总是可以的。但他没说这些,只是心平气和得把自己不被珍视的心再次捧出来,剖开给陈立农看。

 

“陈立农,你是不是觉得,我包养你,你就比我低一等。可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甚至不觉得自己是你的金主。

 

“之前告诉过你,我没有别的情人,现在我告诉你,我也没谈过恋爱。”

 

陈立农的神智震了一瞬,他在听见这句话时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可是来不及了。他无措地抬头看向尤长靖,撞进对方沉静的眼睛里,像一池潭水把他淹没。

 

“是,是不是很可笑?喜欢上自己包养的情人,明明是这种利益关系,却偏偏动了真心。”尤长靖嘲讽地挑了挑嘴角,“陈立农,我对你好,不是因为我有钱没处花,而是因为我喜欢你,想对你好。”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想要什么,我只能独自猜测,连送礼物都要小心翼翼。正廷笑我这个金主当得憋屈,可我从来没觉得,因为喜欢一个人本来就该小心翼翼,不是么?”

 

陈立农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思维和时间一起停滞了,血液凝结在身体里,整个人僵成一块石膏。

 

“但我……现在,知道你想要什么了。”尤长靖舒了一口气,眼眶慢慢红起来,“虽然我很难过,但我还蛮开心的……我知道,这是病句,但我确实是,开心又难过。”

 

“你想要自由,我给你。”

 

这句话很轻,轻得像梦呓飘在耳边。陈立农怔怔地看着尤长靖,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又很洒脱,陈立农不知道尤长靖怎么可以把自己的内心这么坦然地说出来,相比之下他畏缩得像个懦夫,甚至不敢正视自己的心动,更妄论把这份感情暴晒在阳光之下。

 

他不知道尤长靖的洒脱只是流于表面,内里支撑着说完这些话后几乎已经崩溃脱力,强忍着才没能当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原地转了一圈,才找到主卧在哪,冲进去从床头拽下一个挂件。这房间所有的物件都是花钱买的,于他不过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数字,只有手里这件是他亲自做的。

 

他大步流星冲回客厅时陈立农依然在原地傻站着,像一座大理石雕塑。尤长靖面无表情地把那个挂件扔进垃圾桶,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往外走,在玄关处停住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对着陈立农一字一顿地说:“陈立农,现在我不喜欢你了。你自由了。”

 

他推门而出,陈立农想去拦住他,可是脚下像生了根,迈不出半步。他的视线跌落进垃圾桶,里面躺着一只可怜兮兮的捕梦网。

 

心脏空了一个大洞,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剖走了。陈立农捂着心口慢慢地蹲下来,他曾经痛恨过这段关系,可是尤长靖真的走了以后,他却像失去了一部分。他又分裂成两个,理智漂浮在空中俯视着蹲在地板上的身体,看着他碎在地上的一地狼藉。窗外轰隆一声炸雷,他还能分神去想,原来北京的秋天也会打雷。

 

大雨滂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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